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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漢小說 > 白月光守寡後[重生] > ☆3.盛怒

☆3.盛怒

阮清攸“咦”一聲, “這對聯怎麽同府上文書先生的字那樣相像”季欽心裏忽的一緊,心想自己辛苦準備的驚喜,總不能敗露在一幅字上,便淡定的瞥了一眼,回道: “時下讀書人常用的館閣體大差不差,你我若想寫,定也寫得來。”倒是也有道理……阮清攸心想,這可能就是巧合吧。別莊不大,幾步之間裏就到了花廳,大約是因為花廳裏燒了地籠,門緊緊閉著。季欽這次顯得好沒有眼力見,就站在門口不動了。阮清攸發覺他好生奇怪,但也沒多...(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盛怒

“怎這樣不成用……”

身邊人都在,思前想後總得留些麵子,季欽隻恨恨吐出了這麽一句。

底下人自然是聽見了,聽見了這句猶還帶著怒氣的恨鐵不成鋼的話,略愣了愣,左右對視想著繼續砸,卻見指揮使緩緩蹲了下去,禦賜的大紅袍邊全散在石板地上。

那可是禦賜之物……衆人噤聲,紛紛收了手。

季欽倒沒知覺外頭早靜了下來,他滿心都撲在阮清攸身上,早前隻見那人臉色蒼白得不尋常,現下一探額頭,才發現都已然燙手了。

他在心中暗罵兩句,彎腰將阮清攸打橫抱了起來,打發了人去叫大夫,踏出靈堂本想著帶去自己院子,畢竟這好些年沒回來,旁的地方他也不認識了,但轉念一想,自己那地兒久不住人,未必是養病的好去處,便抓了個下人帶路去阮清攸現在的住處。

他這一走,下麪人自然是呼啦一下全部撤出了靈堂,隻剩下狼藉一片和一仍算齊整的棺木了,這般荒涼,倒更加像靈堂了。

侯府小廝摸不清季欽這是什麽路子,隻能硬捱著腿肚子哆嗦帶人前行,猶是這樣,還聽見世子爺在後頭囑咐:“你們幾個今兒留下,注意著府上的動靜些,若見著有人嚼舌頭,隨便怎麽處置了就是。”

那人到底是侯府的下人,大戶人家的暗語還是聽得懂的,什麽隨便處置了,不就是扔亂墳崗麽?這般想著,他腿肚子哆嗦得是越發厲害,兩條腿越是哆嗦就越是飛快地劃拉,也很快就帶人到了地兒,“世子,小的……小的沒什麽旁的長處,就是嘴嚴實。”

季欽沒空理他,眯著眼瞧著眼前的院子,方纔熄下去的火登時又焚了起來。

眼前這院子他識得,緊靠著後座房,極陰冷、極潮濕的一個地處,莫說是府上的主子了,便是稍微有點臉麵的下人都不會住,現在倒給府上的“少夫人”住下了。

那徐氏肚子沒有墨水,卻全是壞水,倒還知道稍微拾掇了下院門,掛了個匾上去。

若用邊疆同袍的話說,便是:“驢屎蛋子,表麵光”。

但是來都來了,想必大夫也已往此處趕,再換地方已是來不及,季欽隻在門口稍駐了片刻,便抱著阮清攸直接入了院子。

入院之後的景象更加是不堪,看得出來曾有人是想要好生拾掇了,但這整平了的兩塊荒了的菜地,到底昭示著,此地著實不是體麪人的住處。

房門已合不攏,還缺損了好些,仔細論起來大約要比著邊地的帳篷還更加漏風,寒冬臘月裏,屋內連個炭盆子都沒有,大通鋪上僅整齊放著一領鋪蓋,幹淨、破舊、又單薄。

季欽怒極,反倒沒有了大發脾氣的**,隻是為阮清攸蓋上被子,而後叫下屬遞過來自己來時的銀鼠大氅,壓在了薄衾之上。

掖被角時,阮清攸微微動了下,冰涼的指腹劃過季欽的手背。

季欽微愣,尚來不及捕捉,便見那手已無力地落在了榻上。

在榻前不過坐了片刻,季欽坐到了桌前,擡手掂量了掂量茶壺,莫說冷茶,裏頭竟連口涼水都沒有。

若非擔心驚著阮清攸,他非要把這粗瓷茶壺砸了順順心。

不過多久,大夫來了,請脈之後,簡單彙報了下阮清攸的病情,便去開方子了。

雖大夫說得委婉,但季欽粗通醫理,聽得出來阮清攸這病便是勞累過度,加上日子不濟而得。

“留下幾個煎藥,餘下的隨我來。”

方纔那下人沒敢走遠,又被抓了壯丁,一路引著季欽進了徐氏常居的院子。

這邊與那邊,自然是全然不一樣的光景了。

菡萏院曾是季欽母親居住的院子,院子裏頭的佈置都還與十幾年前無甚差異,隻是少了幾株寒天綻放的綠梅,想來徐氏這樣的粗人,哪養得活那樣珍稀雅緻的花?

季欽冷笑一聲,擡腳將厚重的木門踢開,屋子裏菊花炭焚出的熱乎氣兒當即撲了他滿麵。

正逢喪子之痛的徐氏正臥在貴妃榻上,手上捧著盞吃喝,由著丫鬟捏腿,聽見門響張嘴正要罵,擡頭看見季欽,心頭一抖,琉璃盞掉在地上,潑了一地的冰糖燕窩。

季欽冷冷睨了徐氏一眼,擡目在屋內看了一遭,見屋內擺設也未有很大變化,連著外祖父在邊關打蠻子得到的戰利品——一把鑲滿寶石的波斯金壺都還擺在原地。

徐氏自是知道來著不善,在季欽未說話的空檔裏頭,心虛地起身,卻也是不敢以“夫人”、“母親”自居的,隻強撐著問了句:“哪有闖門的道理?你,你來作甚?”

“我來作甚?”

季欽盯著徐氏,似笑非笑。

他不笑還好,他這一笑,徐氏心裏越發打鼓,連忙小聲支使下人,“快,快去尋侯爺。”

季欽聽見了也隻做沒聽見,一撩袍子坐下,吩咐隨行:“將這惡婦與本使趕出去,此後菡萏院,除了本使答允,任何人不許來此。”

手下人纔不管什麽夫人小姐,連著丫鬟帶著徐氏,架起胳膊便往院子外頭扔,人體砰砰觸地、而後又哭泣哀嚎的聲音頓時響起來了一片,在這片嘈雜中,季欽聽見徐氏罵自己黑心,說季欽要昧了她徐金翠的金銀首飾。

“破落戶,還提什麽金銀首飾,”季欽冷聲,又喚府上下人,“讓周媽媽帶人將那惡婦的東西扔出去,莫醃臢了我母親的地界。”

周媽媽是季欽母親的乳母,在府上雖也受苛待,總算是沒被趕到莊子上去,如今,也是季欽在府上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了。

這邊將將安置妥當,季源就著人來尋季欽了,院門外已然沒了動靜,想也知道定是徐氏去季源麵前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正趕上身在菡萏院,季欽不可避免地想到往事:母親懷著自己時被帶著個孩子的徐氏求到了門前,說是什麽自己在夫人麵前為奴為婢都無所謂,隻盼著孩子能夠認祖歸宗,莫行在路上由人戳脊梁骨。

季欽便出生在徐氏入門的當夜,驚了胎氣早産,母子二人險些齊齊喪命。

後來,季欽被著祖父手下的武師傅帶著練武,身子越發康健,胎裏的不足漸漸不顯了,其母林氏卻在那次生産中傷了根本,加上常年鬱結於心,在季欽七歲那年便撒手人寰。

又不久,徐氏便被扶了正。

按說以著徐氏的出身,斷斷是坐不上侯夫人的位子的,還多虧了季源,流水一樣花銀子出去,方打點好了關係。

季欽幼時雖身子不濟,但卻早慧,徐氏那些後宅的把戲被年幼的他記得清楚,後來便明白了,母親去得那樣早,與徐氏素日的挑撥離不開關係。

現如今,母親走了,挑撥夫妻關係不成,便成了挑撥父子關係。

隻是,自己不是母親,從不在乎季源如何如何,更不會吃此姦夫□□喂的這口氣。

季欽起身往外走,頭也不回地吩咐:“回去告訴季源,本使沒空搭理他,若還想著日後能有造化抽上口煙膏,便給本使老實一些。”

季源這邊,他暫時不想理會,使句話先敲打敲打足夠了,估摸著那邊藥該煎好了,他重新回了阮清攸所在的秋風院。

與他估摸得差不多,藥確實煎好了,但他看著阮清攸這般,又坐進這間令人火大的陋室,“寡嫂”二字在他心裏頭一陣一陣地尖鳴,季欽擡手,開口就帶了脾氣,“去尋個手腳利索的小廝,來伺候少夫人用藥。”

屋內很快進了人,在季欽閻王一般的凝視下端起藥碗,苦著臉扶起阮清攸的腦袋,用瓷勺子舀起藥湯,做無用功勸著昏迷的阮清攸,“少夫人,便當是幫幫小的,好生吃藥,成嗎?”

雖小聲,但季欽卻也聽見了,隻輕輕一皺眉,沒出聲。

一碗藥得灑了大半碗出去,可總算是碗裏見了底,小廝捧著空碗行禮,“回世子,喂完了。”

季欽點頭,擡手讓他出去,“賞。”

伴隨著聲聲謝恩,門吱呀一聲又關,屋內又靜了下來,連炭火盆子的細微聲響都無。

找了大夫、用了藥,對季欽而言,已是對他“寡嫂”的仁至義盡程度,他此時剛回京,要籌謀安排的事情壓了滿滿一案頭,蹉跎於此,本不應該。

“將菡萏院裏的菊花炭搬來此處,”季欽起身,準備走了。

就這時,榻上突然有了動靜,一直昏迷的阮清攸突然開始全身抽搐,牙關都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一張瘦削的俊臉霎時擰了起來。

“大夫,快叫大夫,”季欽當即回身奔至榻邊,沖門外大喊。

馬上有人出去尋大夫,也有人提醒:“這是高熱驚厥,快去尋塊軟木,仔細他咬了自個兒的舌頭。”

這時間如何那樣好尋得一塊合口的軟木……季欽未作他想,以手作木,攔在了阮清攸的牙關之間。

大夫進門又是好一陣折騰,半天才擦著汗道:“藥效將起了,退下熱去就好了,隻是,他身子這般虛,身邊還是不能離了人。”

大夫走後,手下看著季欽手上的流血的傷口,問:“指揮使,您的手需要包紮嗎?”

菊花炭發出一聲輕響,季欽在這空檔裏頓了頓,輕輕擺手,“不必,你們都先下去吧。”

——榻上,阮清攸驚厥歇後又擰起了眉,不知魘進了什麽夢裏,不知一會子又有什麽意外,季欽決定留下。

阮清攸的噩夢,說來,不過是他的當下而已。

這些年來他日子過得總不濟,小病小災不斷,似近日這般的起高熱也像是用飯、飲水一般尋常。

隻是這般差的身子骨,磋磨了這好些年,竟也一點沒有要撒手西歸的跡象。

阮清攸想不清楚,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就像當年,阮氏滿門抄斬,上至耄耋之年的祖母、下至不滿周歲的侄兒,齊齊命喪明火執仗的那個夜晚,隻有他自己免於一死。

那一次,世人都道是,他因給太皇太後守陵才躲過了一劫。

但那日,他分明已被人從皇陵旁的屋棚裏拖出來,分明都已趕到了血流遍地的阮家大宅門前,卻又被原原本本、全須全尾地送回了皇陵。漏夜來往,像是從未離開過。

可是守陵期滿之後,偌大的京城已無巴掌大的地方許他容身,倒是輾轉投到了幾位族親門上,卻到底被忌憚罪臣之後的身份。到最後,還是他自己尋到了個村野西席的職位,靠著每月一吊大錢的月銀勉強度日。

那村子離京極遠,擡幾步便要到河北境了,日子雖清苦,倒安樂,阮清攸便在那地方安置了下來。

三年餘的日子彈指一揮,去年年邊,他連炕底攢的幾吊大錢都未來得及收拾,就如那日在皇陵被擄走一樣帶進了京城,紅蓋頭一遮,成了泰寧侯府大公子的沖喜郎君。

雖無人收留,但族親實在是太多了,想不出到底是全都鑽進了錢眼裏的哪一家將自己賣了出去。阮清攸坐在轎子裏,心情如同燒成灰燼火星四散的黃紙堆上又被人潑上了一盆冷水。

那時他已經被家破後的日子擊碎了骨頭,總覺到哪不都是茍延殘喘,既無甚區別,那便無需在意。所以稀裏糊塗被塞進花轎,他連反抗,都未曾想過。

直到花轎停下,外麵的喜賓高唱:“泰寧侯府到了!”阮清攸纔像是從一場渾渾噩噩的夢裏醒來,京中世家侯爵多如牛毛,為何偏偏是泰寧侯……

但這時的醒悟與掙紮已然沒有任何意義,他被人捆著押著,跟著隻昂首挺胸的大公雞拜了堂。

雖早有耳聞,但泰寧侯夫人徐氏、他的婆母的刻薄,還是讓他瞠目結舌、叫苦無門。嫁入侯府這些日子,比起當年挨個敲門請求收留時還更不及些,而這樣的苛待隨著大公子身死、他沖喜沒有沖成,到達了頂峰。

曾經也是往來宮城,受人一個尊禮,聽人一聲“公子”的體麪人,如今再見往日熟識舊顏,卻要跪著還禮,以一個買來的、沖喜的、守寡的身份。

在元寶、紙錢焚燒的時候,他看著騰旋而起的灰燼,又一次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是身死更為利落,還是這般不堪又難熬地活著更是得利?

他又忍不住想到當年使他逃脫一死的緣由……他非癡人,大抵是猜得到幾分的。

但猜到、猜不到,於他今日而言,早已不是什麽要緊事——

直到他在靈堂看見了季欽。

季欽紅了眼睛沖過來,掐著他、質問他:“阮清攸!我當年豁出前程換你一命,便是為了讓你今日為季鈐披麻戴孝惡心我?!你明明知道我與他母子倆的過節,你為何如此待我!”

“我不是……”阮清攸在夢裏想要辯解,卻說不出來究竟根由,“我沒有……”

他看見季欽的眼眶通紅,像是要掉淚,一個激靈便驚醒了過來。

此時天光大亮,炭火靜焚,人已走空似是從沒來過,隻留下了件散著鬆木香的銀鼠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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