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欽,立在他後頭,手一直把著四輪車不肯鬆開,也未曾言語。又過了很久,季欽看見夢裏的自己張口,似乎是想要催促阮清攸回房。就這時,阮清攸說話了: “鈞希,得友如你,我此生便無憾了。”夢裏的季欽被嚇到了,阮清攸這一聲,太像是遺言,他不敢接哪怕一聲。旁觀的季欽也愣住了,二人這樣相處,他以為……原來竟還隻是朋友麽朋友,較之現在的寡嫂……季欽苦笑一聲,那現時的自己似乎還更出息了一些,那麽,也就是說,這可能不是...(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和離
天將晚時,阮清攸被周媽媽喊著一道祭了竈,說竈王爺來往人間頻繁,多套套近乎定不會出錯。
阮清攸從前也做過這樣的事情,彼時家中長輩發心與周媽媽也是一樣的,如今多年過去,他仍是手熟得很,給周媽媽看得很是高興。
待到晚膳時分,林焱回了,一道用過小年夜飯,他提議出去放煙花。
雖然說京中屋舍林立,便是放煙花也沒空曠邊城看著痛快、漂亮,但總歸是個節,定是要往喜慶裏玩兒,外頭有人家用飯早的,煙花早也從屋脊之上升騰了起來,好不絢麗。
緝風興高采烈地擡手報名,他本就年紀小,又是小孩心性,最是愛玩。
現在他若沒事,下值都不回指揮使府裏了,那裏麵的哥哥們雖疼他,但沒事兒總愛在一處喝酒劃拳,要不然就是說些葷話打趣,他還是在這邊待著更舒坦些。
在一番盛情邀請之下,阮清攸還是輕輕擺了擺手,“我乏了,你們去罷。”
年邊到了,越發地冷,阮清攸這體虛體弱的毛病日日都在叫囂著自己的存在,縱是一日三頓的藥湯子養著,還是畏寒怕冷、精力不濟,今兒能在外頭撐這樣久,已算很不錯了。
緝風本還想著再央他幾聲,但周媽媽也看出來阮清攸體力不濟,便解圍:“外頭還是冷,公子先回屋罷,稍後我喊春桃給你將藥煎好了送去。”
府上的下人換了很多,這個春桃是新買來的,懂些醫藥,同另外三個十四歲上下的女孩子一道被鵝卵石選中了,留在菡萏院伺候阮清攸。
阮清攸不是計較的人,便許她們還用了原來在家時的名字。
“有勞媽媽。”阮清攸行了個禮,便回了。
由人伺候著寬衣、洗漱,方用過夜間的藥,鋪蓋已被另一個丫鬟青杏拿熏籠烘熱了,阮清攸接過茶水再漱過口,掀被平躺了下去。
四個伺候的丫鬟熄燈落帳退了下去,屋子外頭的煙花爆竹聲已起來了,阮清攸雙手交叉平躺在床上,沒有睡意,卻覺內心安寧。
早先流落之時,他也想過,季欽因為自己失去了前程,而自己雖留下了性命,卻失去了體麵,兩個人,大約這輩子,就隻能都這樣將就著過了,還是一南一北地將就。
但是沒想到他回來了,用這樣高昂的姿態,把自己從泥濘中拉了出來。
阮清攸承認自己非聖人,錦衣玉食的日子,他其實貪戀,故而,在換上更好的衣裳、更好的屋子、更珍稀的藥材、更曉事的仆從之後,他常覺內心滿足,總以為是身外物所致。
但方纔,聽到外麵的歡呼聲時,他居然想的是:這樣的熱鬧,季欽卻如何偏偏不在。
他頗自嘲地笑笑:大約,也不全是因為身外物。
這般想著想著,上下眼皮打架,竟就睡著了。
外頭的煙花還未燃盡,季欽便回了,打菡萏院子門口站住,指指廂房問正出門的春桃:“睡下了?”
春桃幾人得了周媽媽的指點,跟著一道叫阮清攸“公子”,“回侯爺的話,公子今兒午間歇得少,一刻鐘之前就已睡下了。”
季欽點頭,又擺手,“去外頭同他們一道玩罷。”
春桃得了令,脆生生地告退。
季欽沒再往裏走,轉身去了季源當前所居的院子。
還沒進門,就能聽見裏麵劈啪作響,季欽一腳踹開門,就見著已說不出話的徐金翠又在跟季源爭些什麽。
季源從來是個疑心病非常重的人,想必這些天來他也漸漸明白過來徐金翠與她家中那個兄長的勾連,又加之她如今口不能言,缺了滋養也不複美貌,這日子便就太平不起來。
季欽冷笑一聲,心說沒想到自己這奪爵倒不經意間助了徐氏一把——
若非如此,季源恐怕又要停妻再娶一門了。
他自顧自尋了個地方坐下,見季源二人仍吵著沒個要停的意思,便擡手用刀鞘敲了敲桌子,看向季源一伸手:“東西呢?”
季源扔下徐金翠那邊,打懷裏掏出來個信封,在季欽眼前晃悠了一圈又收回,“你的東西呢?”
“還能缺你這點兒?”季欽掏了三千兩銀票按在桌上。
季源一手交信封、一手拿銀票,點了點數目,覺得十分滿意,還問季欽要不要在此處吃一口茶。
季欽沒應聲,掏出信封來看了看,確認無誤,出門走了。
這信封裏頭裝的是一封《和離書》並著阮清攸的賣身契,還蓋的是泰寧侯與季源的印鈐,是季欽早些日子找季源要的,不過這陣子事忙,現下才抽身出來拿。
早先覺得不著急,現在卻又覺得著急了——
季欽往菡萏院裏行,腳步越來越快,哪怕此刻吃多了酒都開始步子虛浮,都未放慢步伐。
有了《和離書》,那阮清攸便不是什麽勞什子長嫂,而是他季欽的阮清攸了。
到了菡萏院門口,季欽一個不留神,在門檻石上磕了一下,鈍痛自腳上傳來,他也略略清醒了些。
不能,不能讓阮清攸知曉《和離書》之事。
若他知道了,再不肯用藥怎麽辦?
若他知道了,要離開又該怎麽辦?
季欽招來個隨從,囑咐了幾聲,那人往季源處去了,他自入了菡萏院東廂房。
屋內熱烘烘的,熏著張遼配的安息香,隻留了一豆小燈。
季欽除去大氅走近,秉了一支燭,打起了床幃,見阮清攸睡顏安詳,眉目舒展,心裏頭不免熨帖得緊。
“便收留我一晚,成嗎?”季欽輕聲問。
無人應答,他又自笑出聲,“那便當你應了”,隨即去盥室草草梳洗一番,除衣上了榻,鑽進厚厚的棉被裏時,還撈了一把阮清攸的腳,嘟囔了句“怎麽這樣涼”,後便暖在了手裏。
阮清攸聽見身邊人的呼吸逐漸綿長,才輕輕支起了身子。
他其實早就醒了,但實在不知如何麵對季欽,便索性一直裝睡。幸得燭火昏暗,若不然,在季欽幫他暖腳時,便能看見他通紅的臉麵了。
“怎麽又吃這麽多酒?”這下嘟嘟囔囔的換成了阮清攸,“飲酒傷身。”
突然想到什麽,阮清攸起身拿了個燈進帷帳,湊近了季欽的腦袋開始扒拉,順著發際看了好幾遍,才長出了一口氣,“幸好是沒有留疤。”
吹熄了燈撂下,阮清攸打了個嗬欠,又鑽進了被子裏。
季欽就在旁邊躺著,他身上可真暖啊,十幾二十個湯婆子放床上大約都沒他熱乎,阮清攸又想到讀書的時候,有時季欽為了躲清靜,也去他的屋裏午歇,大冬天的隻蓋一領薄衾,總說“我身上熱得很”。
還真是熱得很啊……阮清攸迷迷糊糊地想著。
昨日再次睡著的時候,阮清攸就打定主意要早早醒來,這次斷斷不能再隻留季欽一件大氅了。
但事與願違,睜眼,卻見外側床鋪已空。
春桃她們聽見了聲響上來伺候,阮清攸問:“侯爺什麽時候走的?”
“卯時剛過罷,”春桃答,“有人來尋呢。”
阮清攸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坐到桌前,又問:“他走時可用了飯?”
“未曾,走得可急。”
阮清攸拿瓷勺攪著眼前的茯苓粥,又嘆了口氣:這樣會將人熬壞的呀。
晨間用過藥,緝風他們來邀阮清攸一道鬥葉子,說周媽媽手癢得很。
四人在屋內擺開了葉子牌,阮清攸抓著牌問:“玩錢嗎?”
“玩呀,”周媽媽笑道,“玩小一些。”
阮清攸拿出來了自己那兩吊大錢,問:“夠嗎?”
“夠,”緝風看了看,“足夠了。”
他們玩得小,主要也就是為了打發時間,阮清攸雖好久沒玩了,但竟然手氣還不錯,頻頻贏錢。
緝風抓著牌、吃著茶,拍拍追霧的肩頭,舒服地嘆了一聲:“還是咱哥倆這日子,快活似神仙啊~”
追霧也笑,“是誰當時說怎麽給了這樣一個鬼差事的?”
“那是我年輕不懂事兒,”緝風哼哼。
阮清攸問:“這話怎麽說?”
“當時指揮使派我二人來時,緝風簡直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說是耽誤他與兄弟並肩作戰了,結果你看,現在兄弟們年邊上還得頂著風雪出去,他倒好,烘著爐子鬥葉子了……”追霧同周媽媽與阮清攸說著這段往事,語氣裏是滿滿對緝風的取笑。
緝風正待還嘴,外頭又來了人。
來人也是金吾衛,手上捧著個盒子,恭恭敬敬遞給了阮清攸。
“何物?”阮清攸不解。
來人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開啟看看,”周媽媽道。
阮清攸開啟,發現盒子裏頭是幾包蜜餞果子,並著……三五瓶膏脂?好麽生的送膏脂作甚?
再一看,盒子裏還放著張紙條,想來是匆忙之間撕下來的,還帶著毛邊,季欽龍飛鳳舞、二字其上:“護手”。
想當初,太皇太後曾經拉著阮清攸的手摩挲,說:“珣兒手軟,是個有福的。”
現在經過了這麽多年的磋磨,“有福”二字已不可攀,手也糙了許多。
阮清攸“噌”一下臉紅了起來——
昨兒個夜裏,季欽壓根沒睡著,自己挑燈扒拉他額頭的小動作全被他知曉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一樣高興,他抹了一把臉,旋即將人又扔回了池子裏麵。阮清攸十分不願, “怎麽又進去這樣水不就髒了嗎”“就你愛幹淨,”季欽笑出聲,心說當時弄我一臉的時候,你怎麽沒說話呢現在把你扔這麽一大池子水裏,你倒嫌三道四,但他還是耐心解釋: “這池子裏本是活水,隻不過是暫時將進水出水一道關了而已,到了夜間開閘,水換上一宿,就又是幹淨的了。”“那就成。”阮清攸早年隻在這樣的池子裏泡過,倒不知裏頭還有這麽多彎彎繞。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