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叫不出來第二聲“父親”了。“也好也好,你平日案子辦得多,想來也得心應手,那便……”季欽懶得聽季源說這些滾車軲轆的廢話,打斷道:“二十年前構陷我母親,二十年後構陷我本人,照我看徐氏這舌頭不如割了!”季源哪兒見過這樣的陣仗?大驚失色,連忙拒絕:“不可!不可!”他現在的情況再討一房正妻也難,哪兒能讓堂堂侯夫人沒有舌頭呢……。但季欽哪兒又會聽他的?在心腹的協助之下,迅速地手起刀落——在一片掙紮聲裏,...(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番外(4)
這會兒已經快到午膳的時辰,季欽帶著阮清攸入府時,林易正端坐在正堂,手上捧著一盞茶。
這是阮清攸第一次見林易,這位馬背上征伐多年,為大晉拉起鐵桶一般西北防線的英雄,如今也至暮年,須發已然皆白。
現下身著一身粗布的直裰,拿著一個粗瓷茶盞低頭呷飲的樣子,不像是讓西境諸國聞風喪膽的定北侯,倒像是哪個富庶的農耕之家的家主。
“外祖父,”季欽一撩袍邊跪下了。
阮清攸聞聲,也一道跪下, “見過定北侯。”
林易半日沒說話,輕輕撂下茶盞,瞧著堂中跪著的倆小輩。
雖已入了夏,但邊城總更涼爽些,他二人穿了款式相近的圓領袍子,一個縹碧色,一個石青色,卻都打脖頸兒處露出了一截雪白的交領。
瞧著,還挺順眼,挺乖巧。
林易不曉得旁人,卻最是曉得自己這小外孫,圓領袍子,或者直裰,那是他最不愛穿的,一年到頭披著身習武之人最愛的曳撒滿地跑,好像隨時都打算支起膀子來同旁人幹架一樣。
回京幾日,看來也是被治了個服服帖帖,都會穿圓領袍了,真不得。
林易記不清有多久沒見過季欽這般乖巧了,畢竟這孩子的臉色……整日臭得跟旁人欠他八百吊大錢一般,就差在臉上刺一個“別惹小爺”了。
季欽同林焱啊,一個是整日拉著臭臉,一個是整日嬉皮笑臉,林易想起來就頭大。
阮清攸是他這些年在自家宅院裏頭見的第三個孫輩,旁的不說,起碼進退有度,麵色和緩,單這一點上較那二個小討債鬼就強多了。
挺好……林易看著阮清攸,在心裏直點頭,挺好。
下頭跪著的那倆人未敢擡頭,也自看不見林易此時的和悅臉色,心裏頭正七上八下地盤算著如何解當下困局呢。
“三,二,一……”
本不須在此刻有的默契突然齊齊發力,季欽和阮清攸同時在心裏數了三個數,後一起開了口——
“外祖父,孫兒有一物……”
“林侯爺,小輩有一物……”
林易剛打算喊他倆起來,都到了嘴邊的話生生被這兩句給噎了回去,他清咳一聲, “說罷……”
這話還沒落地,彷彿是擔心他倆再一起開口一樣,林易便點了名, “阮公子先說罷。”
阮清攸又再一拜,起身掏出了“懷裏頂頂重要的物件兒”, “侯爺,季欽此去,為林家帶回了虎符,便我二人種種行徑無比荒唐,令您失望寒心,可即便看在這邊軍要物的麵子上,也拜請您莫生他氣。”
林易皺眉,暗自思忖著:這倆人何處荒唐了別是行那些上不得臺麵的事情,被傳到了坊間,很快便要丟臉丟到他這裏了罷……
季欽也擡了頭,看見外祖的臉色,心裏一個哆嗦,也連忙又叩了下去, “外祖容稟,不肖孫兒已與清攸合婚定親,若要停妻須得合大晉律例……”
說著話,他也掏出來了懷裏的“好東西”,高高地舉了起來。
林易哭笑不得,看著倆人低頭跪拜,高手托舉的樣子,心說是自己久居邊城,年歲日長,摸不到年輕兒郎的心思麽
這一個二個的,搞什麽鬼名堂呢
他很是不耐地擺擺手, “起來,起來,你二人都先起來再說話。”
見倆人已安安分分地落了座,林易喚人看茶,眼神兒又在季欽的身上多留了些時辰——瞧坐的這板正勁兒,何處親長看了怕也要誇一句罷。
印象中,自打妗兒故去,便沒人能將季欽這小子約束成這樣了。
行,娶了一房妻,也學會了“敬畏”二字的筆劃如何了,挺好。
林易再次感嘆,挺好。
他摸上茶盞,發覺已涼了,便著人撤了下去,順道一揮手屏退了堂內僅有的幾個親隨,看著阮清攸與季欽問: “你倆,是不是將我當作了食古不化的老頑固還是將我看作了偏瞧不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西王母”
“孫兒不敢……”季欽說話間已經起身撩起了袍子。
阮清攸也跟著一道起了身。
“都坐好!”
林易過慣了天高皇帝遠的日子,日日與同袍以兄友相稱,出了邊軍大營便不怎麽用這些一言有失便要叩要拜的虛禮,已看不得這些。
但該說不說,他方纔這一聲確實是中氣十足。
季欽聽了也十分安心,又是數月不見,外祖父身子骨卻是一如既往的壯實。
林易默片刻,再開口已無方纔的氣勢,說話聲緩和如同尋常老翁, “我黃土都埋脖子的人,便沒你們想得那樣瞧看不開。
阮家小子,我先答你,你莫以為因你之故讓欽兒離了京城,丟了超一品的帽子就是你的錯了,你也莫以為他娶一房男妻是多荒唐的事情。”
阮清攸怔愣,擡頭,訥訥: “林侯爺……”
林易接著說: “一者,欽兒的一身骨頭比玄金還硬,他既有滿身帶兵打仗的本領,便就該來戍邊衛國,而不是整日在京城同人玩心眼子。
二者,人活一世,便子孫曾也繞膝,未曾到老則就不知終景。妻房男女,後代有無,都也一樣。”
季欽聽了這話,心裏頭難受極了,外祖父與外祖母伉儷情深,但外祖母體弱,早早撒手人寰,後來是母親,舅舅,俱也走在了他前頭。
外祖父當年如何享受到兒女繞膝,嬌妻相伴的好處,現在便是承受瞭如何百倍千倍的寂苦。
他方纔的話已點出來了,若真要早早失去,那莫如從來未有。
而阮清攸也聽出來了話外之音,再擡頭,已濕了眼眶: “侯爺……”
叫完這聲,後頭的,他卻不曉得該如何說了。
“哭什麽哭,哪有頭一次見親長便掉淚的,快擦擦,”林易樂嗬嗬地笑,伸手遞了個荷包過去, “來,收好了。”
阮清攸上前,卻站得還離了兩步遠,沒敢伸手。
“長者賜,不可辭,拿著。”林易將東西塞到阮清攸手裏, “雖你二人早合了婚,但今日也算是打家裏過了明麵兒了,日後可要相互扶持,好生過日子。”
阮清攸捧著荷包,隻覺重若千鈞,不停地點頭, “多謝侯爺,我記下了。”
“還叫侯爺,”季欽這會兒已收拾好了心情,也笑著上前,攬住了阮清攸的肩膀, “改口禮都收了……”
上次抱著公雞拜堂,跪著叫季源夫婦爺孃的時候,阮清攸隻覺既悲且憤,滿心的苦水汩汩外冒,兩片嘴唇粘住了一般如何都開不了口。
這次,他心卻像是被齊整整地包進了個糖水澆成的殼子裏一樣,裏裏外外都泛著甜,臉雖羞紅了,卻歡喜地緊,開口都無比暢快絲滑, “清攸多謝外祖父。”
“好孩子,”林易開懷大笑,拍拍阮清攸的肩, “那虎符你替欽兒收著,婚書也找個合適的地兒放好了,臥房已收拾好了,你二人先去歇息片刻,再過半個時辰來花廳用膳。”
從正堂走到臥房的這一路,阮清攸像是行在雲彩裏一樣,每一腳都踩不實,跟夢一樣。
外祖父,居然就這樣接受了他二人的離經叛道
要知道,自古高門少男妻,上次若不是八字相合可以沖喜,泰寧侯府便如何落魄也不會搶了他去。
可現在,居然就這樣簡單,這樣輕易麽
“鈞希,快快快,你掐我一把。”他扯扯走在身側的季欽。
季欽也很高興,但倒沒高興成阮清攸這樣,聞言便笑出了聲, “是真的,都是真的。”
“別吵,你掐我一把。”
那我如何捨得呢季欽沒動手,湊過去,輕輕啃上了阮清攸的耳垂, “疼不疼”
阮清攸這回顧不得說他孟浪,反回之憨厚一笑, “疼,都是真的。”
這回,他腳步總算是踩實了,一步接一步,感覺自己正大踏步往日後素淨又快活的新的日子大步邁進。
邊城地廣,定北侯府雖裝飾樸素,地界兒卻是很大,阮清攸與季欽的院子裏空了大片大片的地。
阮清攸一見便高興出聲: “日後可以種大片的辣椒了!”
季欽補充, “那邊還空著個挺大的屋子,可以給你改個暖房,許種類比京中要少些,若好生伺候,也種的活。”
“邊城真好,我後半輩子哪兒也不去了,就待在這兒,”阮清攸坐在床上,甚至很不規矩地晃起了腿。
這樣說,必然是因為方纔外祖父的態度讓他太開心了,裏頭誇大的成分估計是海了去了……季欽冷靜地在心裏評估著阮清攸這句,卻一息之間就打定了主意——
那我就好生疼他,讓他離不開我,我不離開邊城,他不就離不開邊城了
季鈞希啊季鈞希,你真是有大才!
“快看看外祖父給的什麽”季欽催促。
阮清攸開啟荷包,打裏頭取出來了一對藍田水蒼玉雙魚佩,可一分為二,又可和做一處。
藍田日暖玉生煙。
得成比目何辭死。
阮清攸攥著玉佩,緊緊抱住了季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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